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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春时分，柳叶舒展、杨花飞舞，千波湖上的画舫早早彩灯高悬。船舱内影影绰绰，可见身段婀娜的歌伎们迎来送往。

丝竹声隔了大半个湖面传来，显得空洞悠远，依稀辨出有歌伎在唱：青海长云暗雪山，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，不破楼兰终不还。

黄少天遥遥立在船头，口中咬着段草茎，手上一截鱼竿不肯老老实实握着，正随那苍凉的调儿一上一下地打着拍子。

点点水波，在暮色沉沉的湖面荡漾开去。

南国佳丽、莺声燕语，浅斟低吟这字句铿锵的边塞曲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。然而恩客们极为开怀，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。北地狂沙里打滚的大兵，遇到娇滴滴的小娘子，就算醉卧在石榴裙下也是愿意的，管她们唱的什么。

美色吸引最为直接，白瞎了诗词歌赋，哪怕是刻意为边关将士遴选的曲目。

 

数月前，宁国公世子率其麾下义斩军攻破楼兰古城，枭首三万。今上大悦，命其回京受赏，赐了面可在御前自由行走的金字腰牌，名曰“斩楼兰”。

楼世子的风头一时无两。

这日傍晚，便是楼世子包下了千波湖上的画舫，与百余位亲卫宴饮作乐。

作为京郊最著名的销金窟与温柔乡，千波湖素有“万紫千红、十里烟波、琥珀美酒胭脂色”的赞誉。

黄少天也很喜欢，喝喝小酒、听听小曲、看看小姐姐，是个男人都喜欢。——哦，周泽楷除外。他本可借着公干的由头，叫两三名红牌，点四五出戏曲，要六七坛梨花白。酒至酣畅，色自迷人，差事亦办妥，方是他黄少天的行事风格。

偏偏周泽楷对他说，不要去。

“不要去”和“不许去”，字面上差了一丝丝，听起来却顺耳许多。

黄少天很吃这一套。他跟自家徒弟解释，瀚文啊，像我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物，不便经常出入声色场所与民同乐。

小徒弟扭头就跑了，边跑边喊，那我找刘小别前辈一块儿玩去！

 

于是黄少天舍了脂粉香泽妆容精致的姐姐们，孤舟独钓千波湖，身旁鱼篓空荡荡的，还有几分白蹭小曲儿听的嫌疑。

他站了一会，将鱼竿靠着船舷放下，整个人盘膝而坐，缓缓开口道：“还不滚出来。”

船周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，竟有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数十个鱼头探出水面。

那些鱼头们你挨着我、我挨着你，挤得密密麻麻，却都不约而同、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黄少天的那根“鱼竿”。

“拜见黄少。”

“咕噜……黄、黄少……”

“黄少，诶嘿嘿嘿。”

“什么事惊动了您老大驾。”

“黄少大驾光临，有失远迎。”

“是啊是啊，到底发生何事？”

“咕噜咕噜……”

黄少天冷冷一笑：“你们还问我发生何事？”

鱼头们迟疑了，扭动着或圆润或扁平的滑溜溜的身子，轻轻拍打着水面。

“今天来了很多大兵。”

“气血旺盛。”

“比以前那些来寻欢的弱鸡文人美味多了。”

“就是就是，边军到底是边军，体魄强健，京城里的‘少爷兵’都是花花架子。”

“大伙儿难免有些骚动。”

“黄少，我们保证没有伤人！”

“只是借着精气修炼。黄少您知道的。”

“咕噜咕噜咕噜……”

“就这样？”黄少天抬眼扫过鱼头们，“没别的了？”

他天生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，这时候目光过处，如刀锋掠境，直教鱼头们忍不住潜进水底。咿呀，龙王爷、水神婆婆、土地公……随便哪路大神来都好，快把这尊煞星带走吧！

鱼儿们纷纷缩头，剩下一只黑黢黢的大乌龟，它反应太慢，被黄少天一瞪，来不及躲闪，紧张之余连吞了几口湖水。

“黄少，老身冤枉啊……”

黄少天没好气地说：“好好说话，别学那乡野村夫胡乱嚷嚷，怎么就冤枉了，冤枉你什么了？”

大乌龟冤枉地被众鱼推到最前方。

“老身以为楼世子……有……有问题。”它对上黄少天不耐烦的眼神，连划了数下爪子才不至让自己沉下水去，“他有妖气。”

黄少天举起鱼竿问：“那为何我的冰雨对他毫无反应？”

冰雨没有示警。

连周泽楷都探查不出楼冠宁的异样。

“他、他、他……是有一股很远古的吸引妖怪的气息。”

“像在召唤妖怪。——跟随吾，予尔等力量。”

“好想要……”

“咕噜咕噜。”

“是的是的。”

既然大乌龟吐露真言，众鱼儿也附和起来。

“哦？只对妖怪有吸引力的能量？”黄少天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，“那他和周泽楷的气息相比，谁更强大？”

鱼儿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表达看法。

“不一样啊！”

“白泽大人的气息会让妖怪无法遁形。”

“我们不敢靠近白泽大人。”

“对对对，白泽大人的栖居地周围是不会有妖怪潜伏的。”

“咕噜。”听说周泽楷俊美无匹，可惜奴家不能亲近了。一条红白锦鲤甩了甩尾巴，遗憾地吐着泡泡。

白泽能辨鬼怪妖邪，是为祥瑞神兽。

 

“好了我明白了。”黄少天站起身，他点了点额角，指尖牵出一线金光，再弹指，金光散开，如星雨般没入水中妖怪们的体内。

您老明白什么了？

我们还啥都不明白啊？

妖怪们面面相觑，无一敢问。

“你们这段时间给我消停点。倘若无事，我留下的印记会在三个月后消除。”黄少天步出小船，足下腾空，那“鱼竿”化作剑芒，载人飞速离去。

他既种下灵识印记，这湖中大妖的动静便了然于心。

众妖讨好地往他的空鱼篓里塞满了河鲜。自相残杀？不不，未开启灵智的小鱼小虾米，都是食物而已。

 

黄少天夜入皇宫，熟门熟路地先摸去御膳房，把新鲜食材丢给厨子，吩咐他们料理妥当了送往轮回殿。

厨子们见怪不怪了。

这位大神素日在护国寺里住着，就没断过酒肉。

做饭的僧人苦不堪言。

阿弥陀佛，罪过罪过。

大神还说什么“佛云：酒肉穿肠过，佛祖心中留。”

哪个佛云的，看我不拿大耳光子抽他！

罪过，罪过。

小僧又犯了嗔戒。

是哪位云的，小僧愿与他一辩佛理！

……

这事后来惊动了皇帝。皇帝拨了几名御厨过去，总算解了护国寺僧人的苦难。

为什么不把黄少天赶出护国寺？

第一，黄少天不是和尚。

第二，他爱住哪儿住哪儿。

第三，国可无寺，不可没有护国的上仙。

  

 

轮回主殿中灯火通明。

殿主周泽楷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对佛郎机人进贡的三眼火铳。

西洋的奇巧淫技，造型典雅。

这火绳枪的射程约摸五十步，杀伤力有限，填弹速度慢，还容易炸膛。需交由工匠改良一番才好。

“周泽楷！”人未到而声先至。

“什么玩意，让我看看！”人到得也很快。

周泽楷调转枪头，将另一端交给来人。

“小皇帝送你的？”

“嗯。”

对于火器，黄少天有点嫌弃又有点好奇。

在周泽楷手把手教他放了两枪之后，他便只剩了嫌弃。

“这铁疙瘩还不如袖箭好用呢。”黄少天端起桌案上周泽楷吃过的半盏茶，一口气喝完，开始讲他今晚的收获。

 

宁国公府世代功勋，楼冠宁作为长子嫡孙，很早就进入军中历练。

对于楼兰古城的用兵，荣耀帝国筹谋数载，厉兵秣马，务求一战必胜。

武将是不爱太平盛世的。天下太平了，军功从何而来？

通过战场外和战场上的努力，天时地利人和，这番赫赫军功，便落到了楼世子头上。

楼世子带回三万敌军首级，当中就包含了楼兰王的。荣耀帝国以枭首数目论军功，每取三颗头颅升一级，可以说清点首级，是大战过后最隆重有仪式感的部分了。

古怪就出在楼兰王的首级上。为了防止腐坏，取得的首级通常会经过特殊的方法硝制。敌军头领的首级，更要装入匣中，呈献君上，以彰国威。

楼兰王的首级未经硝制，却不腐不坏，栩栩如生，血流不止。

周泽楷不曾参战，他以特使之职随军出征，战后将楼世子一行及楼兰王首级护送回京。一路无话，周泽楷却敏锐地感觉到沿途总有妖怪蠢蠢欲动。

白泽出行，万妖辟易。

这妖怪虎视眈眈的异象所谓何故？

周泽楷将经过据实告知了皇帝，皇帝责令钦天监的王杰希查办此事。

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捧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去研究。

无所事事的黄少天觉得，其中还有问题要验证一二。

他验证的结果是，古怪不止于楼兰王的首级，楼世子的身上也有古怪。这一路之上没出差池，是有白泽的气息镇着。距离稍稍离得远些，群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乱舞了。

 

“有道理。”

黄少天讲了一车话，周泽楷干巴巴地表扬了他三个字。

“少来。你早有疑心了对不对？楼冠宁身上有你下的三重禁制，你怕他有意外。”

“有备无患。”

“念力？咒术？血印？”

周泽楷坦然摇头：“不知道。”

“人类的伎俩太多。我已传书给喻师兄，让他和王杰希头秃去。”黄少天勾了勾手指，“下面该说我们的事了，周楷楷。”

“嗯？”周泽楷顺着手指的方向，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，面上一派温柔纯良，“什么事？”

松江周氏在荣耀帝国地位超然。他们家族取名都叫周某某，只有觉醒了白泽血脉的族长才会继承“泽”这个字。

国运天祚，福泽绵延。

这么说，如果没有觉醒白泽血脉，你就一辈子叫周楷楷啦。——黄少天调戏人时，会故意这么叫他。

 

TBC

猜猜黄少是什么？不是人类。（喂）

一晃居然是第五年给小周写生贺啦。枪王大大生日快乐！

搞个古风，致敬逝去的武侠年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