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黄可逆,不拆。
二位少君耳聪目明,闻言不禁笑起来。
黄少天嚷嚷道:“谁谁谁,说话这样实诚。”
周泽楷也好奇地站起身,指了指底层近楼梯的转角,“在那儿。”
转角处有架十二扇的花梨木屏风,屏风后方意外的宽敞,仅设了一只八角茶几和四把扶椅,是个能隔开闲杂人窥视又方便听曲的位置。
“这地方有蹊跷。”黄少天打量片刻,疑云顿生,“兑位主困,震位主杀。”
周泽楷肯定道:“咒阵。”
黄少天连连点头,“原来不是什么心直口快的主儿,另有机关啊。若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,不必弄得如此复杂。这是要坑谁?”
周泽楷提醒他,“能布咒阵的人,不多。”
“是啊。有能耐这么做的术士……范围真小,名号简直呼之欲出。所以我才更好奇,这样的阵仗是为谁准备。”
屏风后方的两名男子相对而坐,放话的那位约摸四旬年纪,面皮微黑,眼角落着些风霜,颌下留有短髭,手上一杆尺把长的旱烟枪。对面的男子全身罩在厚重的斗篷里,在屋内也不脱下兜帽,看不清样貌。他给同伴点烟,伸出的双手骨节分明,像一截苦竹嶙峋。
“想请的人不来,怨气很大啊。”他大概是在调侃,语气却没什么起伏,如同杯盖叩过茶盏的清响,无情亦无绪。
“混蛋小鬼,三番四次不受招安。”
“我记得他不曾落草为寇。”
“他私蓄武卒!”
“私蓄武卒为民荡寇。不食俸禄担君之忧,君还有何求?”
“索相明知故问了。”
“魏相这招请君入瓮,不要把人逼急了才好。”
午时一过,女乐们的表演结束,清谈的茶客也三三两两散去。佩刀执弓的武卫悄然占据了大厅各处。
黄少天瞪着突然出现的两个武卫,大惊失色道:“你……你们是什么人?”
周泽楷:“……”我就静静地看你扮柔弱。
武卫面无表情地守住门口,“得罪了。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,不要出去,不要喧闹。”
“我们是不是摊上大事了?我有点慌。”黄少天一把抱住周泽楷,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是要找地方躲藏,最后瞄准了桌子底下。周少君扯紧他的袖管,拒绝在外人面前和他玩躲猫猫。黄少君当然也不会真去钻桌底,他只是图好玩试着模仿正常少年受到惊吓的反应。
武卫执行着控制住二楼所有包间内客人的命令,对这两位受惊不小又表现得兄友弟恭的小公子,不免多安慰了一句,“待在屋内便会无事。”
“真的吗?”黄少天的声音听起来战战兢兢的,简直惹人怜爱。
武卫同情地回答:“真的。”
周泽楷想笑,干脆把脸埋进黄少君的颈子里。
黄少君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背,“不怕不怕,少天哥哥保护你。”
少天哥哥是个小骗子。小周麒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。
唉,把人孩子吓成什么样了。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。武卫越发地同情他们。
夜雨走进揽月楼大门时,跑堂伙计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。
爷您总算来了我们没法做生意了。
爷您招来的这路神仙我们惹不起啊。
爷您动手轻些别闹出人命我们还指望继续在这儿讨生活呢。
夜雨算是揽月楼的常客,口味不算刁,伙计们都知道。
一壶梨花白酒,一尾清蒸鲈鱼,一盘菰笋炒肉,一碗芙蓉莼菜汤。
五年前那一次海寇破城,城中富商大户损失尤重。不是海寇存了什么劫富济贫的心思——穷鬼实在没啥油水可捞。有钱人家紧闭朱门,高强深院不易进,叫三五十一伙的海寇拿冲车、撞木硬生生打开。
四千守城军不战而乱,惶惶如丧家之犬,竟有逃兵趁机偷抢百姓财物。
那天也是过了午时,泉州城最繁华的大街狼藉不堪,天空阴蒙蒙地飘起细雨,道路更添泥泞。
倒提着玄铁剑的青衣少年自街头出现,他左手拎着往外渗血的布包袱,铁剑和包袱上同样有血不断滴落土中。
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,杀人的动作却很快,一步、一剑、一杀。
从街头走到巷尾,留下百具尸体。
那一日,这条长街上打劫的海寇,无一活口。
少年踏进揽月楼,揽月楼的老板独自抱剑坐在大堂,上上下下的厨子和伙计早被打发出去避难,百年珍酿的梨花白随意散放在一旁。
熏人欲呕的血腥气压不住醇酒的芬芳,似那一树梨花,零落成泥碾作尘,而香如故。
少年问:“老板用剑?”
老板说:“不用。君子佩剑以明志。”
“剑为凶器,若出鞘,无血不美。老板志若何?”
“起高楼,宴宾客,合该同归于寂。”
“老板今日宴客否?”
“有酒千觞。”
“正当浮一大白。”
那一年,妖刀初现,不过一十四岁。
那一年,揽月楼老板亲睹国仇家恨,不能正面杀贼,唯有杯酒献与孤侠。
老板给夜雨递了消息,鸿门宴,莫来。
夜雨气笑了。
他夏初在造船司预付了五千两白银,订下三艘五千石战船,提货日结算另一半尾款。今天本该银货两讫,货却让右相的人给扣了。
扣船的理由是“违制”。
嘁。违制……这条罪名不能算构陷。
平民私藏利器都是违法,何况他手上的装备,够组建一支最精锐的水营。
官兵暗弱无能,他大部分的军备船只却缴获自敌寇。走到这步田地,是谁之过?
这些年右相招揽过他几次,夜雨没怎么搭理。蓝雨国内尚文轻武,武将出征身边还得有个权限更大的文官做监军。为将者,再没有比受制于只懂纸上谈兵的书生更憋屈了。
他可不想冲上前线拼杀,还有蠢货来指手画脚。更重要的是,一支军队的运转,粮草装备至关重要。入朝堂效力,军械粮草仰仗他人供应,这无异于被掐住命脉。
帝王权术,讲究掣肘分权,为此不惜纵容奸佞,培植党争。所谓的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——没几个上位者有这样的用人胸襟与掌控手段。武将,是要被节制的。
夜雨不想为这事跟右相翻脸。他翻脸就是直接和官兵干起来,和官兵干等于造反。造反没什么大不了,他有人有粮还有船,一夕出海,海阔天空。
可泉州的指挥使、司船的水部郎,包括那位爱民如子的喻知州,都与他交情匪浅,对他一切的“违制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暗地里互通有无。
右相也是知情的。不然何止一顶“违制”的帽子,扣上“结党营私”“谋逆”罪名都真材实料。
自古有逼上梁山,哪有逼人入仕的。
夜雨手上那帮汉子也有莽直脾气的,认为欺人太甚想要动手。
右相的人语带央告:“我等岂不闻妖刀大名?铁剑虽利不斩同胞。万不敢与您和众位好汉动手的。右相盛意拳拳,就在揽月楼候着,请您务必走一遭。”
连徐景熙都打圆场,“你别为难他们了,也别在这儿为难我。找右相谈妥,我给你把新船送出海,要维修的那两艘不收工钱!”他压低了声音道:“去揍那个老混蛋,替我也揍一下。”右相在上,我不是故意要骂您老,您老惹的人还请自行解决,让我们当出头的椽子算什么事啊。
夜雨原本心情挺好,上午遇着两个有趣的小家伙,松活了一下筋骨。大晌午生一场闷气,走到揽月楼,要把老混蛋狠揍一通才算完事!
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办了。揽月楼那点武卫他没放在眼里,千军万马的中军闯不得,百十武卫要留住他,可不能够!
武卫没接到格杀令,零零散散射出几支威胁的羽箭叫夜雨空手接了掷于地上,丝毫没有减低他意图揍人的速度。
被称为索相的那位叹了口气,拢着双手站起身来,为腾出空地似的踹翻了西首的扶椅。他还是那般无情无绪的声调,“老友,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。”
意料之中。——把人逼急了吧,人根本不听你说话了。
魏相,全称该叫右丞相魏琛,作为夜雨仇恨的主要吸引者,在困阵启动之后是没法走脱的。夜雨自知入彀,盯牢了他打,魏琛借着困阵走位,手上法杖光芒迭起,姿势虽然狼狈,一时间竟也与这尊煞神斗了个旗鼓相当。
夜雨战到起了杀性,幻影无形剑大招上手,漫天皆是重重剑影。这他妈的是真躲不开啦,魏琛预判这剑式的落处,身体尽量扭曲。
下一刻,铁剑扎入铠甲。
魏琛叫起来:“死小鬼,你还真往死里捅啊!”
“你到底穿了几层铠甲?我来数数。这手感……一层金丝甲、一层鳞甲、一付胸甲,这么怕死别坑人啊老鬼。”——妖刀说手感,是拿剑试的。魏琛在心里骂完娘,又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八代。
袖手旁观的左相悠然开口:“说句公道话,我们真想坑你,一定坑死了不留后患。”
“哦?”夜雨扬声道:“我要谢过双相的不杀之恩吗?”
“妖刀误会了,得罪阁下而不坑死,我们日后必寝食难安。”
“索相这样称赞,我姑且信了吧。”夜雨收剑,剑上没沾血,不吉利,他又“嘁”了一声。
TBC
说明一下吧,一般不喜欢写说明,囧。一来不够酷,二来需要打补丁证明正文没交代清楚。
金麒麟和夜雨都是按照黄少的人设写的,黑麒麟和穿云也会按照小周的人设写,大概类似于一体两面,最终还是一体的。后文会交代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,不止是麒麟与王。
所以看到夜雨的性格像黄少不要奇怪。
PS:写《云雨传说》的时候有人说那个夜雨和黄少像,其实不像啊,那个灵宠定位的小傲娇,努力高冷的小逗比,主人不那样的。X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