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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黄可逆,不拆。

周黄 行云布雨 (十二)

“坐下来谈谈吧,小鬼。”魏琛扶正了西首的椅子。

说来也怪,不过是一把扶椅归位,夜雨周遭那些个纠缠着烦死人的怨灵幽魂便像大太阳下的薄雪,片刻消融殆尽了。

夜雨手中玄铁剑一横,重重拍落在桌案上,“没什么可谈的。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咱们各不相扰。不然,我认得右相,恐怕我的宝剑不认得。”

魏琛气得牙疼,“你我目的一致,殊途同归,死小鬼犟什么呢?不夹枪带棒说不了话了?”

夜雨嘴皮子一动,刚要反驳,索相将一物按在桌上,“天底下没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。妖刀不如先观此物再说?”

夜雨的视线被那物吸引过去。

无与伦比的美丽、无比伦比的危险。

什么秋水为神玉为魂,到它面前都成了俗物。

百炼钢淬就的三尺名锋,沛然正气、妖冶杀机,可斩一切来敌。

英雄难过美人关,美人又怎及得上,冰雨出鞘那一刻的刹那芳华。

夜雨平生所痴有三:剑、剑术、剑者。而后两样,他用剑十四载,遍寻天下,已无敌手。

索相见他胶着于冰雨剑的视线,就知这商谈一事,成了一半。

他嘴角含笑,望着负气的魏琛。——你花了若干年功夫,找材料、请匠师,多少心血、多少金钱,给这小子量身铸造了一口无坚不摧的利刃。早提出来,何必整这么多事呢。

小鬼的爱好太容易懂了。魏琛有些挫败地想,他堂堂右相的颜面,倾国权柄在握,比不上区区一截铁器的吸引力。

大约唯有这样一心一念的痴人,才能问鼎剑道巅峰罢。

那小鬼三言两句收了冰雨,右手尤反复摩挲着剑鞘,显是喜爱异常。

他再开口,更气得人仰倒,“好宝贝!这一剑下去,能捅穿三层铠甲。”

 

索相不疾不徐道:“想请你坐领金门、穗城、泉州三地兵防,出任东闽节度使。”

夜雨神色不动,不说好也不说不好。

周泽楷伏在黄少天耳畔,轻声说:“从二品,武职。”

“职位显赫,只可惜这担子不能轻易接。双相究竟大方不大方,不在于给的官职啊。”黄少天仍旧抱着他,两人依偎在一块儿听热闹。

夜雨无功名在身,甫出山即镇守东闽三地,向内可覆盖闽中地区,这是个统领一方的帅臣之选。破格启用起点之高恐令世人惊诧。他国曾有仁兽得天启,择出布衣天子。在蓝雨国史上,尚无先例。

此三地以泉州居中,金门与穗城如两翼展开。金门直对赤尾屿,离海寇最近的驻地仅一峡之隔,乃蓝雨东拒海寇的第一道防线。这意味着海寇奔袭金门不过两个时辰,便可突击蓝雨水军侧翼。

赤尾屿的海寇长居金门水营的卧榻之侧,直叫蓝雨水军枕席难安。

驻守这处的指挥使,却是蓝雨国难得泰然的将才,宋晓。自他领军驻扎于此,再未让海寇越过东岸防线。

这时候让夜雨出任三地节度使,不会再以守城为目的。面临的第一关,就是海寇盘踞了数十年的赤尾屿,要拔下这颗跗骨之钉谈何容易,不投入三五营精锐水师,实打实地干硬仗,想夺岛是枉谈。

夜雨初任节度使,若受命夺岛,手下能用的精锐,自是他原本的部下为主体。这批部下全数豁出去,大概能胜、能惨胜。夜雨不可能拿自己的亲兵这么拼。不谈这批人和他生死与共,大风大浪里闯过来,是过命的交情。拼光亲卫成了孤家寡人,还玩儿个蛋。

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,敌阵里来去自如任我通行,那是演义。

朝堂招安是否存了驱虎吞狼、两败俱伤的念头,还要看诚意。

这个中水深也许涉世尚浅的二位少君想不透,他俩却明白,单单一个武职不可接。

武将岂是少君们天生尊贵,一不留神,恐成他人功劳簿下的累累枯骨。

 

夜雨没应声,索相也不以为意,他继续说道:“任职后可自行从这三地招募壮丁入伍,抽取军饷。”

夜雨似笑非笑地问:“哦?左相准我扩军多少?”

东闽的兵源不错。寻常百姓家,能有三餐饱饭,决计不会主动投军,赚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饷银。所以自古鱼米之乡出来的军爷,娇气不经打,逃兵甚多。比不得为了两只白面馒头便舍得下性命的东闽穷苦之地。

人命贱,故民风悍。

而夜雨这么问,绝不是真在问编制几何。

东闽三地能抽多少军饷养兵?夜雨从郑轩那里略知七八,以现在的兵员数量,大伙儿够吃饭,够守城。——郑指挥使有钱,那不是明面上的帐。

经由五年整治,这三地的守军数目属实,几乎没有吃空饷的,打起仗来拥有一战之力。

这种情况下扩军,一句话,给多少钱?

招募壮丁的安家费、饷银、军备,打起仗来数十倍的耗资、抚恤。

轻飘飘的“许你扩军”,和空头官衔一般。

魏琛敲了敲烟灰,“予闽地三成田赋,五成盐税。你想扩几何?”

夜雨挑眉问:“闽地?”

那可不止东闽三地。闽地有八城,一千万人口。

魏琛承诺道:“对,闽地。”

 

这个承诺连黄少天都惊讶了。

他不清楚闽地入册的官田有多少顷,一年田赋多少。

盐税却简单得多。

蓝雨国从盐户手中收取一斤盐为十文钱,食盐通价五十文,扣除运输脚力费,每斤盐能抽税约三十文。

食盐是必需之物,平均每人每年消耗五斤左右。

一千万人口,一年下来闽地的盐税大概在一百五十万两白银。

五成盐税,三成田赋,是至少许诺了百万军资。

这个时代,人口作为一种财富,是衡量盛世最直接的标准。

麒麟瑞兽本不食人间烟火,黄少君何须理会这等旁枝末节?周少君细细算来给他听,莫小瞧这微不足道的盐务,它占到国库收入的一半。

你知天底下的穷苦百姓吃不饱饭,又可知他们还吃不起盐?

周少君那时候的一篇帐,算得黄少君手捧着汁水丰润的蟠桃难以下咽。

治世、辅国、平天下,要先懂民生。

 

夜雨端坐起来。

右相魏琛那疏于打理、有几分潦草的面目,此刻望去,却有十分川渟岳峙的巍然。

他说话还是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腔调,听懂的方才明白其中份量与决心。

“你手下那帮人,都入军籍,分散到三地营中。我知会郑轩宋晓他们配合,具体如何做,你自己考量吧。”

夜雨到底年轻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不怕我有野心?”

魏琛学着他的模样,“嘁”了一声,“说来听听,你的野心?”

夜雨失笑,是啊,他的野心在何处?

守蓝雨百姓安宁,不灭海寇誓不休……开疆拓土,然后呢?

“予我五年时间,靖海寇。”

到最后,是主动立下了军令状似的玩意。

索相暗暗一叹,魏琛没有看错人。

这位以狡勇狠辣闻名的妖刀,拥有着世人对武者品格的所有期待,甚至包括他自身不会承认的一条——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

承知遇之恩,愿肝脑涂地。

 

黄少天还在揣度夜雨态度大变的缘由。

周泽楷道:“三地守军,约五万。”

夜雨突然从三地将领手中接过这最高的军事指挥权,如何才能最快以及最大程度地控制起这批军队?

一方面要原先将领的配合,不是人人愿意交出兵权听指挥,另一方面,就是魏琛给他的建议了。

他手下数百悍卒,个个能征惯战,这批人打散了掺进当地守军中,可助他迅速掌控起任何一支陌生的军队。

黄少天想通这一层,不由笑道:“魏相对他期许甚重啊。”

周泽楷另有所思:“提高战力。”

“不错。一条老狐狸。”

蓝雨守军这些年没打过几场硬仗,后补充的新兵可能连血都没见过。

身经百战以一当十的悍卒有多珍贵?

在一群羊里投放一只领头羊,能提升多少战力?

棉绳绞进铁丝,获益者岂止夜雨一方。

算盘打得精,不做亏本生意,才是右相魏琛的本色。

妖刀夜雨再厉害,在他面前,还嫩着。

 

索相之前尚有犹疑:“宋晓李远都好说,金门穗城的油水不大,防务更重。倒是郑轩那边……吃进嘴的肥肉他愿意吐出来吗?”

郑指挥使把持着从泉州至京都的漕运通道,也是双相默许之下的结果。

“他啊……”魏琛摸着短髭,“他更没有野心,或许还会庆幸重担旁落。你信不信世上有嫌钱多压身的奇人?”

郑轩便是这一种。

官帐一本本,私账一本本,他快累死了,压力山大啊。

虽然在文人士子眼中,这货太不堪了!

除去懈怠军务、尸位素餐、敛财无数,这货最招人恨的地方在于,他前年纳了闽地才色俱全的第一名妓为妾。

那名妓才名更胜艳名,最出名的却是其父乃当朝一品大员,犯案后妻女皆受牵连,罚入教坊司充为官妓。

嫖千金小姐这等风雅之事令男人们趋之若鹜。

那位深陷泥沼的高岭之花叫郑指挥使赎了身,带进军营随侍在侧,这货的私生活该有多糜烂!

郑指挥使确实是风雅的。

红袖添香伴读书。多少读书人要羡慕到吐血。

郑指挥使讨厌读书。

郑指挥使有红袖添香。

第一名妓的美色家世在他那儿都是浮云,侍妾公文拟得好,字体临摹什么像什么,方为安身之道、立命之才。

 

TBC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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