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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河没空惊诧多久，吃完客饭，重新洗手穿无菌衣。

给黄少天当一助的是人称大心脏的宋晓，据说此人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能气定神闲，临危不惧。

手术室护士语：跟宋老师同台有安全感。

卢瀚文这两年身量拔高了不少，终于不用踩着小板凳上台了。小家伙以前做心肺复苏，也是要踩着小板凳的。

在急诊轮转那阵子，有一晚120送来一位多发伤患者，家属联系不上，送来不久病人生命体征便消失了。接诊的医师抢救了十来分钟后宣告患者死亡，小家伙第一回碰上死在眼前的病人。他空着也是空着，不死心地踩着小板凳继续给人做胸外按压，按了半个多钟头，居然把自主心跳按回来了。但病人最终没能救回来，小家伙累得满身大汗，手脚发软。

胸外按压有多累呢，让孙翔医师那样的身体素质去干这活，连续半个小时，也是要手脚发软大汗淋漓的。

接诊的吴羽策在急诊一待多年，对卢瀚文表现出来坚持不懈的热情，只感叹道，年轻真好。

他上个月刚碰上生完小孩一周多的产妇，救护车送过来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，抢救了一会儿呼吸心跳恢复。可惜忙活到后半夜，女人还是死了。其家属在半小时内召唤来一百多“亲戚”围着抢救室，群情激愤，俨然当晚参与抢救的医护就是害女人送命的罪魁祸首。

“当时我特么的想啊，我干嘛手欠把生命体征按回来了呢？不然说送来就是死的，死人救不活，也许没后文了。”隔天早上，吴羽策下夜班去食堂吃早饭，眼底一片青黑。他爆粗口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漠的，仿佛实际的心情并没有言语那般丧气。

以周泽楷对这位同期的了解，能让他出口抱怨，已是过分的郁卒。

“好像人救不回来，不是因为回天乏术，而是你变成了凶手一样。”吴羽策平时喝豆浆不放糖，这会儿接连加了两勺。

周泽楷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解。

难得跟对象起早来单位吃饭的黄少天说：“你想太多了，回去吃一粒艾司唑仑，倒头睡一觉，又能大喊‘爱过，不后悔了’。”

“艾司唑仑效果不好，换药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甫入行多少人满腔热血，抢救时不遗余力。到后来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免责，为了安抚病患家属，在抢救中走完过场。

或许结局类似，总有救得回来的和救不回来的，这个中心境的差异就只有自己知晓了。

急诊科死人是家常便饭。

两腺外科不是。

尤其甲状腺外科。甲状腺的肿瘤，大多数都是低度恶性、预后良好的。说甲状腺癌患者是最快乐的肿瘤患者也不为过。

所以黄少天他们组的手术台上经常洋溢着欢乐的气氛。

 

今天下午的这一台难得的严肃。

手术视野有限，蓝河站在边上拉钩，几乎看不见什么细节，只听黄少天和宋晓不断地低声交流。卢瀚文格外乖巧地不多话了。

这是一个二次手术的病人，在老家开过一刀，病理结果是甲状腺左叶腺瘤，直径2cm。

没有哪个医生愿意开第二刀。

从肾内科转过来的那位甲状旁腺癌患者是个例外，他是黄少天的老病号，“哪怕跪着也得开完”。等明天几个专科联合会诊，进一步确定手术方案。

现在台上的这一位，用黄少天的话来说，“看着就叫人生气”。

是的，光看外院的病理结果就让人生气。甲状腺腺瘤是良性的结节，位于左叶上极，2cm的直径，没有压迫气管，是无须手术治疗的。

你可以选择随访，或者选择微创消融。为了一枚良性结节，切除大半个甲状腺左叶，属于过度治疗，给病人增加无谓痛楚的范畴了。

光这一条，还不是最叫人生气的。

患者在外院手术前，做过超声检查，超声提示左叶有两枚实性团块，一枚位于左叶上极，2cm，也就是开掉的那枚良性结节。另一枚位于左叶下极背侧，直径3.5cm。

患者术后半年复查，发现报告上仍然提示有一枚3.5cm左右的实性肿块。

同样的位置，同样的大小，不是一句“术后复发”“新长出来”可以推脱的。

患者来RY医院就诊，宋晓作为首诊医生，特意领着他去郑轩那里看了动态的声像图。

郑轩表示，这个肿块基本就是甲状腺来源的，分级么，保守点打个4c吧，中央区能看到淋巴结了。肿块比较深，按他手术切口的位置，术中很可能没看到。

这话是郑轩私底下来找宋晓和黄少天说的。

这么大一个肿块，只要看过超声报告，就应该在术中探查、切除。不然你开这个刀什么意思？为了切除一枚对病人生活质量没什么影响的良性结节？恶性可能大的那枚反而放过了？

一次手术之后，周围组织会粘连，解剖结构会改变，除了给病人带来的创伤之外，也给二次手术的医生带来困难。

给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同行补锅，让人又生气又难过。

 

肿块的位置太深，近于胸骨上窝，怕损伤喉返神经，术中出血又多，黄少天的话量减少了百分之七十。

等肿块完整切除，术中冰冻病理出来，提示甲状腺乳头状癌，他们才松了口气。黄少天按原计划清扫完前哨淋巴结，原本两个小时左右的手术硬是开了三个多小时。

宋晓和卢瀚文进行最后的缝合工作。

黄少天腾出空了，问道：“蓝河啊，这个病人你怎么样看。”

蓝河想说，元芳不知道啊。

虽然病人在全麻状态下一无所知，也不是个讲俏皮话的场合。

况且蓝河还真不敢跟大神开玩笑。

“如果是你接诊了这样的病人，你要怎么做？”黄少天重复了一遍问题。

蓝河老实地说：“请上级医师会诊。”

“嗯。在这里收病人当然要叫上级医师看一下。如果在二级医院呢？”

“建议转诊。”

“对，你可以选择不治疗、不处理，反正不是什么急症。千万别在弄不清病情的时候，耽误对方。你出基地以后，无论选择继续读书，还是去社区或者二级医院，做你能力所及的事情。”黄少天的语速很快，“开不了没关系，每一级医院每一个医生各有其职责，用你专业所学给病人良心的建议，就是尽责了。”

“我懂了。”蓝河心头忽然间明朗起来，尽管还在犹豫要不要读研，要么干脆找工作。但那股子不知道做什么好的彷徨劲，似乎消失无踪了。

 

下了台，蓝河在手术室的淋浴间冲了个澡，才有时间从箱格里摸出手机来看。梁易春等几个校友聚餐，叫上了蓝河。

“在黄少组里不错啊，能学到实在的东西。”梁易春拉开一罐黑啤，给蓝河倒上，“我要出基地了，去老家的一个二甲医院，一年开不了几十台甲状腺手术，在这儿学到的大概三两年就荒废了吧。”

“不如考黄少的研究生？”啤酒倒得快要漫出来，蓝河赶紧吸溜了一口。

“也得考得上啊。你知道每年报他研究生的有多少？”

“知道啊。”事关大神，蓝河挺了挺胸表示，大神的事我都知道……噢，不，有件事刚知道……

有些事，你不知道的时候，看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。

知道了以后，才发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。

梁易春笑得被啤酒呛了下，“黄少跟周主任，他俩的事上过医院内网啊。”

“胡说八道吧，医院内网我一直有上，怎么没看见。”

“周主任办公室你肯定没去过，黄少办公室进去过吗？”

蓝河有点低落，“没有。”

“噗。他俩办公室有一模一样的两面锦旗。患者家属送的，也不晓得怎么想的，一人送一面不好吗？两人名字写一面锦旗上，一模一样的送了两面。弄得好像……”好像红双喜似的，这个比喻不严肃，梁易春决定不说出来。

“大概两年前吧，医院里收到锦旗和感谢信，说是贵院的黄少天和周泽楷医生，在XXXX航班的飞机上，帮助了一家人。”

“一对夫妻带小孩旅游回来，飞机快要降落时，小孩子突然发热抽搐，大人吓也吓死了。于是出现了电视上的经典剧情，乘客里面有医生吗？他俩就像男主角一样登场了……”

大春说故事似的腔调有几分脑补的嫌疑。

总之两位男主角迅速判断出小孩是癫痫发作，一个采取紧急处理，一个协助乘务人员通知机场的救护车。

小孩的病情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控制，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治疗。

由于小孩子的处理及时，没造成什么后遗症，夫妻俩对从天而降的双男主非常感谢。

双男主做好事不留名，可小孩的爸爸叫左宸锐，新闻专业出身，是个知名撰稿人。

他通过渠道弄到双男主的名字，然后就简单了，万事不决问度娘，两位名医还是有百X百科的人！执业地点、专科方向、门诊时间……一目了然。

除了寄给院方的表扬信和锦旗外，双男主收到了价值不菲的礼品。黄少天也吓了一跳，跟自家对象嚷嚷着，隐私呢？！我感觉个人隐私受到了侵犯！百X百科真是邪物。

一定要把礼品退还给那对小夫妻。

一来二去，黄少天倒跟孩子爸爸交上了朋友。

左宸锐对黄医生很是推崇，只可惜他平时发点针砭时弊的文章讨论度很高，吹捧医生就没什么水花了。黄周两位知识分子又不肯抛头露面吸引颜饭的。

冯宪君院长看到表扬信很高兴，事件主人公之一是他极为器重的精英，另一个是他不怎么看好的精英……抛开偏见不提，老冯认为这件事该鼓励一番，让宣传科在医院内网上做了报道。

报道一出激起千层浪（误很大）！

有好事者八出XXXX是从马尔代夫直飞S市的航班。

这就耐人寻味了，两个男人在去马代旅游回来的飞机上做了一件好事。

医院里的群众们不关心做好事，我们天天做好事治病救人有木有！

他们关心的是RY医院两大风云人物，性别，男，结伴去马代度假！

别说结伴去马代度假的两个男人是纯洁的同事关系！

这种离奇的谎言只有老冯会信！

其实这俩的关系多数人心知肚明，【重点】这俩N度蜜月的行程上了医院内网啊啊啊！【重点】

Oh，多么特别的出柜方式！

这一刻，蓝河深刻体会到了粉丝失格。他是看过内网这篇报道的。但他没有去查航班……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