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黄可逆，不拆。
行云布雨 （四）
“你们麒麟之间的传道授业能不拖无辜的路人下水吗？”肉芝气哼哼地揉着胸脯，“老人家经不起吓的。”
“得罪了。”周泽楷低下头，诚恳地看着那一人一马。
他想替黄少天说句“不是有心的”。
可黄少天半点没有遮掩的意思，他就是故意的，还在那儿毫无愧色地做鬼脸呢。
周泽楷实在想不出什么言辞来转圜，只好又说：“对不住。”
黄少天干坏事你道哪门子歉啊？
肉芝就是赌赌气罢了。山中修行寂寞，他跟黄少君算忘年交，聊起天来忘记时间的交情。
让周少君如此慎重对待，肉芝也不能继续拉着脸。
要不是小人扯住小马，小马已经节操尽弃打算跑去跪舔周少君，如果它够得到的话。
小人瞪了一眼黄少君，安慰周少君道：“好孩子，不关你的事。”
黄少天不以为意，笑道：“天气炎热，我还当你会在地下沉眠一段时日，到秋分再出来活动。”
“这不是听说蓬山新来一位少君吗？”肉芝惊魂一定，便嘲笑起黄少天，“可我怎么看这位都不是麟儿啊。”
“不是就不是呗。”黄少天拉了周泽楷到深潭边坐下，除掉鞋袜，把腿脚浸在沁凉的潭水里松缓松缓走了半日山路的疲乏。
肉芝啪嗒啪嗒地跟过来，“那你干嘛突然不理西坡的那个小娘们了？害人家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。”
一个桃花精要怎么哭得梨花带雨，你告诉我啊？
黄少天撇撇嘴道：“她太花痴。”
“咦，花妖本性痴，何况是最多情的桃花种。人家等着百年后修成人身好跟你成亲呢。”
“我干嘛要娶她？”
“她受你仙灵之气催化，你还给她取过名字，这取娶之间正差一个女字。”
“我取过的名字多了去了。”黄少君鼓着腮，掰了掰手指头，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”
对，周泽楷暗道，黄少天刚给三只雏鸟取完名。按照他的品味，估计不是管人叫“桃桃”就是叫“桃儿”……周泽楷又想起黄少天讲的故事，难道那西坡的桃花精是蓬莱仙君的亲戚吗？
不过，话题突然转为男婚女嫁，是不是言之过早？
肉芝看出周泽楷的疑惑，解释道：“草木与人不同，野草一岁一枯荣，桃树三载可硕果累累。黄少君三年前吃完桃子随手在西坡埋下颗桃核。桃核受他仙灵之气影响茁壮成长。到开花他一时兴起赐了‘夭夭’作名，无意中给她开启了灵智。这是一段缘法儿。”
有了灵智，草木为精花为妖。凡人不分这些，统一称为妖精。
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
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
周泽楷读过这首诗，晓得其中含义，以此命名，也难怪小花妖会多想。
“反正我是不会娶她的。”黄少君态度坚决，一渣到底。他闲着还种过小片的紫竹林呢，他就妻妾成群啦？
“你又没有麟儿可以娶。”肉芝八卦极了，绕着周泽楷转了两圈，口里啧啧有声赞道：“话说回来，周少君模样生得真好，桃花精也未必能有他俊俏。”
黄少君听了这话还没啥，他乐意听旁人夸小周麒好看。
周少君脸上一热，跟火烧似的。他这段日子自然明白了麒与麟的区别。想来黄少天多半是盼望有个漂亮听话的小姑娘，跟前跟后地拿娇娇嫩嫩的嗓音唤少天哥哥，为人兄长会更得意些。——黄少君确是这么想的，有个妹妹定要宠到天上去。虽然他对周泽楷并未少疼惜半分，也是当成宝贝一样的护着。但若是女孩子，天生便该娇生惯养，受尽宠爱。
小孩子家没有往更深一层的关系去考虑。
周泽楷在申城，养母生下小妹时倒说过，女娃娃好，家贫娶不起媳妇儿，有个妹妹以后可以送去跟别人换亲。个中心酸，远超过为人父母的喜悦。
肉芝吃吃笑道：“等这位长大了，还不知要惹多少妖精伤心呢。蓬山好看的妖精可多啦，像高岭之花的瑶仙子、心月妖狐胡媚娘、百灵族的羽霓裳……”
周泽楷让他说得害羞，脚也不泡了，缩回来整个人趴到黄少天背上，把脸藏进衣领里。
黄少天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腾起潭水，原先聚集在他脚边尺把长的银鱼四散开来。他对这类话题兴趣缺缺，才会避开小花妖的示好，“麒麟长大了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，根据天启寻王，然后辅佐他成为贤明的君主。”
“指不定蓝雨的王嫌弃你的话太多，不敢来蓬山了。”
黄少天岂会受他打击，壮志满怀地说：“我理想中的王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绝世剑客，仗三尺青锋，守一方平安。”
肉芝很有些见识，“蓝雨哪有什么绝世的剑客。他们最出名的是术士，大术士索克萨尔。”
“所以才要我去找啊。”黄少天自信地宣布：“待我踏着七彩祥云迎接他。”
“会找到的。”周团子黏在他背上，像个贴心小棉袄般地帮腔。
黄团子满意了，跟周团子脸颊挨着脸颊蹭了蹭。
神兽之间表达亲昵的方式，我等草木之精委实看不下去啊。肉芝叹了口气，打马走人。
黄少君年纪尚幼，他那小脑瓜里对于沙场点兵的向往完胜过红绡帐中温柔乡。
他下巴支在手背上，看周少君临帖。
一丝不苟的蝇头小楷，密密麻麻写了整页。
周少君临的是《淇奥》，有匪君子，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，如金如锡，如圭如璧。
他曾用树枝沙盘习字，对笔墨纸张殊为爱惜。要不是黄少君桌案的灯台上嵌了一串南珠照明，他也是不肯费灯油读书的。
理想中的王是什么样子？
在黄少天，是个铁马金戈破冰河的男儿梦。在周泽楷，却要减去几许英雄情怀，多上不少沉重。
他见过胡虏犯境，边陲重镇洗劫成空，徒留遍地疮痍；亦见过黄河决堤难民起义，一路抢掠终成流寇。
王该戍卫疆土，御敌国门之外；王该体察灾情，使民安居乐业。
这些凭藉一人之力做不到，一朝一夕办不成。
周泽楷从不认为他该理所当然的在仙岛受到供养与尊敬。
比起理想中的王是什么样子，他会思考他能做什么，去辅佐王成就理想。麒麟的身份，之于黄少天是与生俱来的骄傲，而之于周泽楷是姗姗来迟的责任。
如果有一天能实现天下靖平，百姓富足……周泽楷搁下笔，凝眸出神。
如果有那么一天，他希望能够回到这个人的身边，听他闲话蓬莱夜雨。
这个人在明珠的光晕里昏昏欲睡，见周泽楷停笔，顿时振作精神，“写完了吗总算写完了，又没人给你布置功课，干嘛每天都要练字。”
不会偷懒不会诉苦，懂不懂会哭的孩子有糖吃？
所以我得偷偷给他糖吃。
黄少君自作主张地，跟周少君分享起他私藏的蜜饯。睡前含上一块糖，保你一夜好梦到天亮。——嘘，不要给女怪姐姐知道了。
山中无岁月，五年光阴匆匆而过。
半夜，黄少天被睡得不安稳的周泽楷惊醒，见他脸色泛白，一头热汗，不由连声问道：“怎么啦怎么啦？梦魇住了？”
周泽楷定了定神，蹙眉道：“梦见蛇。”
他目光澄明、言语清晰。黄少天放下心来，取笑道：“按说解梦是周公的本行，你还有何困惑？”
“梦见一条蛇还是两条蛇？是雄是雌？”不待周泽楷回答，黄少天又做了个择人而啮的动作，“被咬了没有？咬哪儿了？”
“一条蛇，背生翼，西方八百里，听见哀声。”蛇要怎么分雌雄？
“蛇御空为螣，螣蛇经天劫化神龙。”黄半仙闭上眼睛说：“吾掐指一算，这件事要问过蟒姬。”
麒麟沟通天地之能不是戏语，托梦求救并非天方夜谭。黄少天说笑归说笑，当即与周泽楷一道，披衣坐起，去寻蟒姬。
少君们渐渐长大，不经传唤，蟒姬与豹猫就只在外屋守着。
他俩晚上也省事，无需茶水起夜，轻易不折腾随侍。
“西行八百里处是蛇岛。”蟒姬的竖瞳在夜间合成细细一线，“有修行逾千年的螣蛇盘踞岛上。”
黄少天兴奋道：“那正应了梦境，要去看上一看了。”
蟒姬征求周少君的意见。
蛇岛的毒物与瘴气无法侵袭麒麟之体。周泽楷的情况……还是佩上驱蛇的药囊以防万一吧。
周泽楷点头，“要去。”
“蓬莱仙君驾飞舟离岛数月了。要用寻常的双桅船，顺风行驶须两天一夜。”蟒姬恭顺地说：“少君执意前往，妾身便去准备。”
“不必麻烦。我带他过去只消半日功夫，莫误了救援。”
总之黄少君是要两个人出去耍，不让她们跟着了。
蟒姬听懂了。
周少君期待地看着她。
麒麟在这片海域上没有天敌，即使有什么穷凶极恶法力高强的大妖怪，黄少君新收了一只金鸾作使令，随时能撕开天际，让他们遁入异空间保命。
蟒姬面无表情地决定去备船，慢慢跟在后头。
TBC
黑麒麟要新年才能出来了……OTL